一个叫做妈妈的“坏人”，一部关于遗憾的好剧

◎何许人

韩剧《坏妈妈》不长，14集，所有的故事段落，都可以用下一秒改变命运来形容。然而，就像大家心里预设的一样，东亚农业家庭（远距离的，封闭的，周期的，自循环的），如果想打入“上层生活圈”，一个人要完成几代人才做到的递进迁跃，在非巨变性动荡环境之外，不蜕几层皮，外加巧取豪夺，是不可能完成的。这部戏的目标任务就是不但要完成迁跃，还要完成合法报仇。何况是报有钱有权的大恶人组合的仇。

如真的可行，那么观众才会爽。在法治环境里，谁都爱看包青天、不爱看窦娥冤，但更爱看自己凭本事就把事情研究成了。不就看这个吗？

编剧用了两手高的，剧作上，每阶段故事的下一秒都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和观点；人物上，只有“坏妈妈”陈英顺的道理从来不曾改变。通过一定的时空解构，剧作由这些情节构成：拆迁横死，奉子离乡，考前车祸，毕业分手，认贼作父，抓毒勾女，入赘豪门，脱离母子，投药车祸，失忆返乡，与子成友，康复反击，救出毒女，呈堂证供，初恋团圆。这里，我们单说本剧最不一样的部分，“坏妈妈”的塑造。

怎么打开一个神话人物

在当代法治环境里，报仇只有一条路，既然占理，就去当检察官。而检察官则需要名校毕业，从基层做起，攒工分，显然太慢了。于是，不可能的可能，就是高考名校，门门第一名，毕业拿到offer之后进入检察院。然而，还要同流合污，快速被非常规提携，才能有机会掌握上层的把柄，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，完成终极任务，恶有恶报。

坏妈妈设计了前半部分，她以为就可以了，但对手太强大了，于是儿子干了后半部分。

我们看一个清宫戏常出现的例子的原型。李莲英7岁净身为太监先进王府，13岁才正式进入皇宫为奴。他有个绝活，梳头。16岁调到慈禧所住长春宫，19岁受封二总管，顶头上司安德海被杀后，21岁授大总管，31岁出任慈禧所住储秀宫四品花翎总管，与敬事房大总管（太监一把手）平起平坐，达到清代法定太监最高官阶。另外，46岁居然破了规矩被赏了二品顶戴花翎。

当然，无论是清宫戏，还是韩国的家伦戏，主人公第一个贵人兼冤家往往是一个女性。

而我们今天要谈的《坏妈妈》，则是用母亲作为女一号。这是一个年轻观众不太常见的主角设定，我们热爱母亲，但是我们很少这么形容母亲，“有一种热”这类的太普及，虎妈也就算到头了。显然，知道是家伦题材，在没有看剧之前，我对题目的猜测无非三种：妈妈开始坏后来变好了；有一堆妈妈且都造了孽；一个传统好妈妈突然过烦不想过了还离家出走，还疯狂，还找到真实的自我了。然而，真相并不是这样。

正觉得第一集节奏这么快的时候，后边才发现这个新媳妇原来是以母亲作为角色的女一号。

母亲来到新环境的时候，母亲的残忍往往是朝向自己的，这一点毋庸置疑。然而，大着肚子，强拆，新寡，含冤，离乡，家当只有一头猪——一头很干净很可爱的猪。到了陌生的环境，她开始生存和反击——如果她在远古的神话中，那应该已经是诺亚这样的人物了。

如何塑造一个母亲的坏

我们常常意识到，大部分人有一个执拗的父亲，拘谨，严肃，甚至不近情理，但长大后也明白，大部分是装给你看的。或者，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孩子生长、教育、婚姻、家庭时，父亲才跳出来，说“不”，绷着个大长脸。母亲才是你怎么好就盼着你怎么好，不好也觉得你好。可当作用在父母合一的母亲身上的时候，就变成了岳母刺字似的严苛。严苛就严苛点吧，都能理解。

但是儿子失忆了——这是这部作品最狗血也最高光的时刻。儿子车祸之后，变成了7岁孩子的脑子，接着就被母亲接回村，一点一点，重新开始当一遍母亲。这段的出现令人眩晕、震撼。震撼在于，我们每个人都相信，如果我不幸变成这样，我妈也会照顾我的，但谁会真的在看这部剧之前，代入过那样的设想呢？

接下来就是，还会这么坏吗？给了一次机会，让妈再爱一遍，后边应该是含辛茹苦了，即使得癌症，也更应该珍惜母子二人的时光。然而，就像高考的时效性一样，癌症的紧迫性更强，母亲重新把儿子一遍一遍推到水里，让他站起来。这种亚洲传奇人物方程式一样的孩子落在英雄母亲的手里，不是英雄也将成英雄了。但，我们不再这么冷眼旁观了，我们开始为母亲加油了。一个字，绝。

当儿子能站起来的时候，母亲开始帮儿子相亲。这段已经进入到戏剧性责任部分了，后边开始反击。到第三幕后，母亲的坏基本结束。就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描述的那样，她坚持与对自己不好的人达成共同体，最终和解了。只不过虐待自己的就是自己。

到该剧结束时，那封信祝福了一切之后，“直到我的祈祷能得到回应的那一天，我们一定要再见面——坏妈妈。”

自尊的土壤与尿素

关于妈妈，该剧还有一个韩剧的传统亮点，在生活化的细节中，每一个小人物都是主人公生活的土壤，也是主人公的尿素。

这种一到严重冲突就性命相搏，一到生活常态，就焕发生机到每个毛孔都呼吸着土壤的味道，是我们遇到家伦作品时经常渴望的部分。往往在剧作中叫做透口气的地方，韩剧都会不加掩饰甚至放肆地把现实主义中的浪漫细节突出出来，构成了一幅生活画卷。

用说明现象的东西去说明道理，这就必然产生二律背反。

点几滴尿素的水培的空心菜，更白更嫩更没味道，而土生的空心菜更绿更难咬但是更香。这点，到了菜市场问一嘴，都会学习到。

然而，《坏妈妈》中的实践就是把土壤当尿素用的，而尿素却是每个人把自己缺点发挥出来时的后果而已。剧中出现的母亲，美珠的母亲，渗识的母亲，各有她们的心酸和未来。反而剧中的父亲，往往毒辣，或者有些残缺，但这更令观众把视线放到乡民们的类比之中，而不是母亲。

作为怪人出现的妈妈本人，整个村子陆续到来的怪人无论是面膜姐、洋猪倌、种菜的杀手、返乡的作曲家都是尿素，而村里淳朴的风气却是土壤本身。土壤是因，尿素是果，这个顺序，往往在大部分剧中变成了稀缺资源。这种生态化种植习惯，无论是真的农业运作，还是剧情中对人物的种植，都是优质的剧集应该呈现的气息。轻喜剧的元素也随之自然呈现。这些看似与故事主线无关的村头巷尾，全部是让故事主线变得更加鲜明的关照。反而都市的生活与工作几乎只有阴谋、实施和后果。城里没有生活吗？当然有。但是坏妈妈作为主人公，她的土壤更加重要。对于双视角的剧，剪辑中没有发生视角混乱，《坏妈妈》的处理，堪称优秀。

《礼记·冠义》记载，男子成年加冠的仪式中，有一个步骤要专门拜见母亲，让母亲认可儿子成年。纵观由罗美兰饰演的陈英顺的一生，她具备了再多的魅力与缺点，我们也只是被一点深深感动着，那就是：尽管新生命的诞生，永远是旧生命的苦难和希望，但在此之外，还有很多遗憾永远无法再来一遍。

这是一部关于遗憾的好剧。